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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摸筆桿的時候。拾兒拉住了她的手。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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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

秋秋想,她完全沒有理由和自己過不去啊。

究竟其中有什麽玄機呢?

315 選擇

“是真的嗎?”

這種事情,按說不可能傳得人盡皆知。但是既然很多人都這樣說,那總不可能是誰偽造出來的謠傳。

一定是有點事實根據的吧。

拾兒沒有說話,直到秋秋又問了一次,他才輕聲說:“我曾經在一次閉關時,似乎……感覺到了什麽。”

“你……得道了?”

“沒有。”

過了一會兒,拾兒說:“我只遠遠看到了一道光。”

“光那邊是什麽?”

“我不知道。”

秋秋太好奇了!

從來得道飛升這種事都只在傳說裏聽過,到底悟道是個什麽情形,會看到什麽,聽到什麽,感覺到什麽,從來就沒有人詳述過——

因為得道這條路是條單行道,所有得道的人都是有去無回,當然不可能再有一個回來向眾人講述得道的體會和見聞的。

“那光是什麽顏色?是在你的前方?上方?你當時有什麽感覺?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呢?”

秋秋簡直憋了一肚子的問題,都不知道先問哪一個才好。

不不,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秋秋想,如果當時他一直向前,抓住那個機會,就走到那道光裏頭——

那裏可能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是這世上千千萬萬修道之人最終的目標和方向。

可是他沒有過去。

雖然拾兒不說,可秋秋心裏能猜到*分。

他能看到,說明他已經得了機緣,但是他卻讓那機緣錯手而過了。

“笨蛋。”

拾兒側過頭看她。

“這種好機會,下次可千萬別錯過了。”

拾兒一笑:“是我的機緣,那終究還是我的,何必急在一朝一夕。”

話乍一聽是不錯。可是機緣這種東西並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錯過了那一次,也許以後的心境與修為再也達不到那種玄妙的境界,就算再能遇到機緣。誰知道是幾年,幾十年?

秋秋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她值得他放棄悟道的機緣等待尋找她嗎?

秋秋緊緊摟住他的腰。臉緊緊埋在他懷裏。

“你不用這樣。”拾兒的語氣淡然溫和:“也別有負擔。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從不後悔。”

秋秋壓根兒不會被他這麽幾句話糊弄過去。

怎麽可能沒有負擔?雖然是他做的選擇,但是他做選擇是因為什麽?還是因為她啊。

“難道你就舍得我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了之後就不可能再回來,我們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再見面。”

當然……當然舍不得了。

但是那不是隨隨便便的別的地方,那是所有修真之人夢寐以求的終點,無數人掙紮浮沈。能到達彼岸的幸運兒寥寥無幾,可他卻把唾手可得的機會輕輕放下了。

“如果你非要這樣算的話,那麽咱們之間的賬真得好好算一算。”拾兒遞給她塊帕子:“擦擦。”

秋秋奪過帕子來用力擦了兩下臉。

拾兒問:“你知道當年有多少弟子隨同我們一起去了中原,去了封印之地參予那一場大戰嗎?”

秋秋誠實的搖了搖頭。

“有七十四個人。連同我在內,都在那時候,已經死了。”

秋秋怔了,捏著帕子發了會兒呆:“七十四個人?”

“如果沒有你,那時候我就已經死了。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拾兒輕聲說:“如果非說誰欠了誰的話,也是我欠了你,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欠我的,也不欠九峰上上下下這些人的。”

“話不能這樣說……”

“那要怎麽說?”拾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難道你要跟我說,這些人命。連我在內,都不值一提?”

秋秋知道自己口才不行,拾兒這樣說,好象理全在他那邊,自己一點兒都沒法反駁。

“可那些……”她都不記得。

她當然不是覺得那些人命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她只是覺得,這種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只是剛好碰上了機會,並不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如果現在他在她面前再出事,她能救當然還是要救。

這是她願意的,至於被她救的人,如果和她說聲多謝,她覺得也就足夠了。

怎麽能說這七十多個人都欠她一條命呢?

賬不是這個算法啊。

她磕磕巴巴的把自己的理由說了,拾兒笑了:“是啊。所以我和那次機緣只是擦身而過,也不能算是放棄了得道飛升的機會。你更不用把這筆賬算到自己頭上,你說是不是?”

還是說不過他。

秋秋瞪他一眼。

拾兒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去沒有你的地方。難道你不是這樣嗎?”

是啊。

雖然到現在她還想不起從前的事,雖然他們這一世相遇時間也不夠長,可是她已經完全習慣了他的存在。他的聲音,他的氣息……都這麽自然而舒坦。

就象她剛才在那個紙世界中,第一個想畫的就是他。

想通了這一點,秋秋心裏頓時輕松多了。

是的,即使是得道了,能做神仙了,她也不願意去一個完全沒有他見不到他的地方。

他也是這樣想的。

“不管上天入地,我總要找到你,等到你。”

秋秋眼眶一陣酸熱,她低下頭,輕聲應了一聲:“那好,咱們說好了。”秋秋伸出小指來:“拉個勾。咱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不管上天入地,咱們總在一起。”

拾兒也伸出了小指頭,兩人的手指勾在一起,互相纏依勾絆,親密無間。

這樣的舉動其實算不了什麽,兩人連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可是秋秋看著他們勾在一起的手指,莫名覺得口幹舌燥,心怦怦跳得特別快。臉也一下子變得又脹又熱。

拾兒就勢張開手臂抱住她。

這一次擁抱和上一回的心情可不一樣了。

剛才她心裏充滿了負疚不安,而這一次……嗯,依舊不有些不安。

她覺得拾兒肯定已經發現她的體溫心跳都有異常了。

不過她真的沒多想什麽不該想的事。

就是……就是覺得不好意思。

真的很奇怪啊。

以前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互相喜歡了,在一起了。就這麽簡單。

可是現在她覺得,好象她比原來更喜歡他了。

喜歡到就這麽看著他,都覺得心裏的感情滿滿的,沈沈的,馬上就要溢出來了。

這份情深的讓她有些害怕。

怎麽會這樣喜歡一個人呢?

喜歡到自己的心都不聽自己的使喚了。

想時刻都和他在一起,分開哪怕只短短的一刻就開始想念。哪怕只是想象一下見不到他,和他分開的情形。心裏都難受得象是要喘不過氣來。

是的,他說的沒錯。

她根本舍不得他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從此再也不能相見,聽不到他的聲音,看不到他的樣子。甚至可能從此永無相見之期。

她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不管到什麽時候,不管去什麽地方,都不會分離。

月光象一層清冷的薄紗,輕輕覆在他們的身上。

好象伸出手去。就能把月光一把抓住一樣。

得道……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得道之後,人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那到底是一個終點,還是一個全新的起點?

沒有人能解答這個問題。

秋秋握住腰間的墨霜。

尚真前輩把墨霜留給了她,肯定不只是想讓她用墨霜隨意的寫寫畫畫。

她是想傳達給她什麽重要的東西嗎?

還是,另有含意?

秋秋想。也許她也需要閉一次關,好好整束一下心緒。

她有太多的疑惑。

而且最近遇到了許多人,許多事,這些事情來得太突然,她總有種目不暇接的感覺。很多事情來不及去細想,只能急匆匆的先壓在心裏。有時候回頭去看看,總覺得有些事值得深想,需要體悟。

但是平時紛擾繁雜的,沒有那個時間。

也沒有那個心境。

所以修道的人,或多或少,每過一段時間總會選擇閉關的。

可能是隔幾年,也可能是十幾年。

“想要閉關。”

“嗯。”秋秋點頭確認。

當然,她覺得自己這提議可能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如她一樣的年輕弟子很少會選擇閉關。大家都在努力用功積累提高,遠沒有到閉關那種需要沈澱的深度和高度。

但拾兒略微沈吟,卻點頭肯定了她的決定:“也好,那麽想好了地方嗎?“

“我想,第七峰就很好。”

絕對安靜無人打擾,而且也許會遇到並觸發什麽機緣,比如遇著前輩的傳承,又或者是尋找並回覆記憶的契機。

但是拾兒想了想:“第七峰雖然很好,但是也有不妥之處。你閉關總需要人護法,如果有什麽意外情形也好照應。如果你在第七峰閉關,那麽誰能為你護法呢?”

這倒也是個問題。

閉關也是有風險的事,有人就在閉關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為了防止這種意外,就需要有人時時關註著,如果發生了意外情況也好及時施以援手。一般人在閉關的時候,都會有同門、師長或是徒弟來擔任這個護法的職責。

“我來替你挑選幾個地方,你最後選一個吧。”拾兒說。

“也好。”

第七峰除了她別人都進不去,如果她出了問題,那拾兒即使想援手都是有心無力。

316 九峰

秋秋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著外頭有人說話。

她本來睡得就不沈,再聽到那略帶催促的聲音,她本能的側耳傾聽。

她聽到拾兒在問:“……這是真的?是幾時的事?”

另一個人的聲音聽不清楚,拾兒接著說:“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出了什麽事?

秋秋坐了起來,拉過衣裳披在肩膀上,她彎腰套上鞋子的時候,拾兒已經拉開了隔門。

“醒了?”

“出了什麽事?”

“是明遠。”拾兒說:“他已經失去音訊整整一天一夜了。”

秋秋怔了下:“明遠兄?他失去音訊了?”

“是的。”拾兒說:“鄭長老讓人給他送藥的時候發現他不見了。這種湯藥是調養他的身體用的,每日都需要服用,而且時辰不能出錯。送藥的弟子找不到他回稟了鄭長老,其他人也都一起尋找,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是……臨時有什麽急事外出了?”

“他沒有出去,但是音訊全無,誰都找不到他,我出去看看。”

秋秋已經換好了鞋子,把頭發隨手一挽:“我跟你同去。”

秋秋不太了解九峰的情況,但是拾兒是峰主,既然門人沒有下山外出,就在本門之內突然間失去了蹤跡,那估計是發生了不正常的情況。

“他有可能出了什麽事?”

“即使閉關,也不應該找不到他的下落。”拾兒看來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他毫不猶豫,出了奉仙閣的門,就淩空召了一下手。

一只靈禽翩然飛來,落在他們的面前。

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夜風帶著涼意。吹得人面頰冰冷。

秋秋的臉頰被吹得泛起薄紅,靈禽拍打翅膀的聲音顯得那樣規律,毫不猶疑的向著目標飛翔。

秋秋用手攏了一下頭發。輕聲問:“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第九峰。”

“第……九峰?”

秋秋擡起頭。

她這幾天也聽說了一些九峰的情形,現在的九峰也不是每一座峰都有掌峰的。她認得的人裏。拾兒是峰主,也就是第一峰的掌峰。林素、管衛、紀雲霆,還有一位掌峰一直在閉關,她沒有見過。即使算上她,那也只是六個人,還有三個空缺。

其中第九峰的掌峰就是空缺的。

明遠,怎麽會去了第九峰呢?

“是他自己去的?”

拾兒搖頭:“第九峰的上任峰主去世之後。事務由一位長老代管,有可能……是他選中了明遠,讓他去接受第九峰的掌峰傳承。”

“第九峰好象也很神秘。”

比誰都找不到的第七峰,第九峰當然是好多了。起碼旁人能找到它。但是同別的幾峰相比,第九峰的地位也如同隱士,極少出面承擔什麽事務,默默無聞,悄無聲息。九峰的門人和弟子們平時根本極少提起第九峰。所以秋秋對第九峰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第九峰很重要。”秋秋的手環抱著拾兒的腰,拾兒將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你記得上次見過的司刑人嗎?”

秋秋啊了一聲。

那些人讓人印象那麽深,見一次就不可能會忘的。

“難道……他們就是第九峰的人?”

“是。”拾兒說:“即使我是峰主,一旦犯了門規,他們也會毫不留情出面懲治。絕不會循私。”

那可算是真正的鐵面無私了。

雖然普通人裏尚且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那也只是說說,王子犯法當然不可能與庶民同罪。但是在九峰這裏,在那些司刑人面前,峰主倘若觸犯門規鑄成大錯,司刑人就會將他與普通門人一樣對待處置。

怪不得第九峰這麽神秘!

“第九峰同時還掌管其他事務,就象我們從前曾經去過的試煉洞。”

哦,不光管司法刑律,還管後勤基建維護。

靈禽的速度越來越快,象一只離弦的箭破空而去。

東方的山巔處躍出一輪紅日,秋秋眼前頓時被金紅的光芒填滿。她本能的瞇了一下眼。

拾兒的聲音被吹送到耳邊:“到了。”

秋秋努力睜開眼擡頭看。

第九峰……峰……呢?

眼前並沒有山峰。

她再往下看,下面是一片緩坡——然後她看到了一條很深的裂隙。這道裂痕把完整的山坡從中劈作兩半。

靈禽合起雙翼,象只梭子似的一頭紮進了那條深深的裂隙裏。

坑爹啊!說好的峰呢?

沒峰的話,坡也不是不行……可為什麽第九峰,它不但不是峰,它竟然是條溝!

明明是條溝,卻起名叫峰,這也太名不符實了,簡直比掛羊頭賣狗肉還具有欺騙性。

當時起名的前輩們是怎麽想的?明明是條溝居然起名叫峰,是不是覺得八峰一溝聽起來不如九峰那麽朗朗上口?

靈禽撲進了裂隙中,眼前的光線忽然全部消失,簡直就象是從白晝突然間翻轉到了黑夜,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吹到身上的風溫度也陡然急降,簡直象是寒冬臘月吹來的朔風寒氣,割面如刀。秋秋打了個寒噤,拾兒的手掌心裏已經傳來了一股暖暖的熱意,瞬間包裹住她全身。

靈禽越向下,四周就越是黑暗,到後來竟然一點光亮都沒有。

秋秋心裏有些惴惴,眼前這麽黑,什麽都看不見。就算沒有這麽黑,這麽快的速度,也不可能看得清楚四周的景色。

秋秋擡頭仰望,頭頂的一線光亮變得微弱渺茫,很快就再也看不見了。

靈禽還沒有落到底,這條溝到底有多深啊?

秋秋緊緊抓著拾兒的手,突然想起幾天前聽過其他人說的話:“第九峰……好象是禁地?”

她當時只是聽到兩句閑談,當時沒往心裏去,現在突然想了起來。

她這麽貿貿然的跟來是不是不妥?不會給拾兒添什麽麻煩吧。

靈禽終於落到了底。

秋秋在這樣的黑暗中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俗話說伸手不見五指。在這樣濃墨一樣的黑暗中,她也的確看不見自己的手指。

要不是拾兒緊緊握著她的手,她壓根兒一動都不敢動。

第九峰怎麽會是這樣的地方?

在這裏生活的人。難道都不用眼睛看東西嗎?

這短短的一會兒功夫,已經讓秋秋覺得度日如年。

這裏不但黑。而且特別的靜,什麽聲音都沒有。

秋秋想問拾兒話,都在這樣的沈寂中有點不知道如何開口。

“咱們……不往前走嗎?”

拾兒輕聲說:“且等等。”

等什麽呢?等事?還是等人?

好歹拾兒在身旁,秋秋心裏總算踏實了一些。

她把拾兒的手不自覺的也握得更緊了。

習慣了這黑暗,心裏也不那麽慌了。秋秋雖然無法觀察環境,但還是能感覺到一些剛才忽略的東西。

這裏有些氣味。

說不上來是什麽氣味,很淡。

按說這種不見天日的深澗下面難免積水返潮。哪怕設有陣法,可陣法總不能把空氣完全阻隔在外,肯定還會有潮意。但是這裏吹來的風冷是冷,卻很幹燥。

那種淡淡的味道……她想起來了。有些象青草的氣息。

在這樣的黑暗中聞到清新的青草氣息,當然讓人心裏覺得更加輕松了一些。

拾兒可是峰主,在自家宗門內,還有人、有事能讓他這樣他靜侯枯等,可見第九峰確實不愧禁地之名。

又過了許久。拾兒握著她的手輕輕一提:“來了。”

秋秋下意識的直起腰擡頭。

雖然她沒看見也沒聽見什麽。

前方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人聲:“峰主。”

拾兒應了一聲:“周長老。”

一點綠蒙蒙的光亮了起來,照亮了秋秋他們現在站立的身周一塊地方。

“峰主的來意老朽明白。”

“明遠已經開始試煉了?”

周長老默然。

什麽試煉?

秋秋馬上想了起來。

是掌峰傳承的試煉吧?

她有些意外。

不是說九峰的弟子之中,同一輩弟子門人,只有一次成為掌峰的試煉機會嗎?

明遠他許久之前不是曾經和林素一起參加過試煉嗎?

難道第九峰是不一樣的?

多半是這樣。

第九峰甚至都不是一座峰,掌峰的傳承大概也與旁的掌峰不一樣。

“這位是秋掌峰?”

秋秋怔了一下。

旁人都稱她一聲姑娘。含含糊糊的,雖然客氣但是也有一定的距離感。

這位周長老卻直接用了上輩子的稱呼。

秋秋慢一拍才應道:“是。”

周長老緩緩往前走了兩步,從黑暗中走近這團光亮。

他穿著秋秋見過的司刑人那樣灰色的袍子,看起來十分古樸。整個人微垂著頭,看不清楚面目,忽然間眼前多了這麽一個人,秋秋真有點兒不太適應。

“老朽倒有幾句話想說,秋掌峰請隨我來。”

秋秋有點兒意外。

這位周長老顯然以前並沒見過她,不然剛才見面時口氣不會顯得那樣生疏。

既然以前沒有交情,那周長老要同她說什麽?

秋秋忍不住看了一眼拾兒。

“你只管去,我在這兒等你。”

秋秋心裏因為他這句話,多少踏實了一點兒。

她向前邁出一步,頭頂那綠蒙蒙的光亮也隨著她向前移動,正好照亮身前兩步遠的地方。

317 行走

秋秋身邊這一團綠蒙蒙的光亮,剛好夠她看清楚周長老的袍子角,但要多看到一些什麽就不成了。

走出不遠,秋秋再回頭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剛才的地方了。

但是她能感覺到,拾兒就在原地,在那兒等著她。

一想到這個秋秋就有底氣了。

周長老領著秋秋走過一段很長的石索橋,那些橋索全是一個個石頭雕的環套相扣相連,罡風吹過來的時候,那些沈重的石索分毫不動,連一絲聲響都沒有。

這橋是什麽人建的?

周長老和她素不相識,又有什麽話要和她說?

過了石索橋,又上了一道長長的石階,周長老停下腳步。

秋秋跟著停下,眼前還是什麽都看不清,她心裏有疑問也不好開口問。

這難道就到了?

周長老往道旁移了一步:“前面的路,秋掌峰自己走過去吧。”

咦?周長老你這樣把人領到半路就甩手不問真的合適嗎?

秋秋心說,這要是換個時間地點,自己非得掉頭飛奔大叫救命不可。

秋秋試探著往前邁出一步。

沒什麽異樣。

腳下的地面並沒有被刻意平整過,有些坑窪不平。薄薄的鞋底踩上去,硌得腳心有些不舒服。

她的腳步聲並不響,但這段路走起來可以聽到隱約的回聲。她細碎的腳步聲遠遠的傳出去又被彈回來,在耳邊縈繞回蕩。

這段路象是越走越窄了。

她伸出手,毫不意外的觸到了石壁。

石壁上還有花紋,並不是一片平滑的。

身周青蒙蒙的光亮可以讓她隱約看見一點那些花紋的大概。

雕的好象是一些連貫的敘事圖畫。

上面山川河流,有飛禽走獸。

當然,也有人。

秋秋看圖說話的能力並不算強,但是能看出來。圖上的人有九個,服飾打扮都不是普通人。

下一張圖裏,他們在舉行什麽儀式。

這是……九峰的最開始的那幾位開派祖師?

秋秋再往下看。下面的人就顯得多起來了,人頭湧湧的。弟子門人眾多,頗為興旺,看來這些壁畫講的應該是九峰的創派史。

第九峰聽說掌管著宗門的傳承這種事情,在這裏應該可以看到別處看不到的一些東西。

秋秋一步一步往前走,壁畫不知道是什麽人刻繪的,線條簡單,但是紋理清晰。栩栩如生。

秋秋連初衷都忘了,越看越入迷。

最初的時候,一切都很簡單。所有的人都幹勁兒十足,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在這個過程中發生的事,簡單而讓人感動。

但是人越來越多之後,漸漸的,原來的一切漸漸變了味道。門人弟子之間並不是一團和氣。就在秋秋面前的這副壁畫上面,有一個人躺在地上,死去了。

起因也許是弟子之間的切磋較量,也可能是鬥氣銜恨……

但總之,這次意外的死亡就是一個開始。隨之而來的是一段混亂的時光。為了替他討回公道,更多的人門人卷入了這場紛爭,死去的人越來越多。

最後,有個人出來收拾了這場亂局。

這個人就是九峰的第一任掌峰。

他應該是個處事公道的人,眾人都願意接受他的調停和處置。

秋秋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看到了司刑人,他們第一次出現在石壁上的圖畫裏。

從前她覺得司刑人的存在,很可怕。

但是現在看來,如果沒有司刑人的震懾和規整,也許現實會顯得更加可怕。

無規矩不成方圓。況且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如果各行其是,毫無顧忌——也許九峰這個宗門早就不覆存在了。

壁畫肯定不是同一個時代的產物,雕琢繪畫的筆觸紋理也略有不同,但是敘事方式是一脈相承的,非常的客觀,立場顯得冷靜而無情,純然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記錄這一切。

上面的畫面一目了然,沒有一個字的標註和敘述。也許每個看到這些壁畫的人,都會有完全不同的理解與感觸。

秋秋深吸了口氣,繼續再向前走。

中間有一段時間九峰陷入了混亂,甚至一度勢微。但是後來又一次眾人齊心合力,使門派再次中興。

這努力的過程令人動容。

秋秋後來著意在裏面尋找第九峰的掌峰們。

但是他們的身影極少出現。

第七峰的峰主從來都是單槍匹馬,身邊連個服侍的童子都沒有,弟子也差不多沒有收過,標準的孤家寡人。和其他的幾峰相比,第七峰顯得沈默孤寂。但是在這些九峰歷史上的大事件中,倒是有不少地方都能找到第七峰掌峰的身影。

秋秋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畫面上是一個用鮮血和全身靈力繪制陣法的女子。

雖然畫面上一切都是黑白兩色,包括那流淌的鮮血都是令人心驚的沈涸的墨色,可是場面的慘痛淒烈仿佛真實的在眼前展開。

這也是第七峰曾經的一位掌峰。

秋秋用一種幾乎是敬畏的心情,指尖輕輕碰觸到石壁,在那龐大覆雜的陣圖上輕輕掠過。

許多疑問都在此時得到解答。

石壁上的一切,讓秋秋看到了一個真實的完整的九峰。

這個宗門是如何創立的,它經歷了多少風雨,又曾經出現過多少驚才絕艷的人物。雖然有內憂外困,可是它卻一直屹立不倒,堅持著最初的本心,從來不曾被打垮和擊潰。

……啊,這個是……

尚真前輩?

秋秋睜大眼,湊近了仔細看。

沒錯,是尚真前輩。

拿著只筆,扯著衣裳的前襟,站在花叢邊就開始畫畫的人,除了尚真前輩。大概九峰歷史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她手裏那只筆也特別的眼熟。

那不就是墨霜麽。

她那副滿心滿眼只有畫的樣子,真稱得上是畫癡。除了畫畫,大概這世上別的所有東西全都不在她的眼中。

尚前輩看起來是個很單純的人。除了畫畫,別的什麽事情她都不關註。或是即使她想關註,也根本不懂。外面的勾心鬥角她壓根兒無感,別人對她的拉攏或排擠她都不放在心上甚至根本沒有發覺有什麽區別。

最後是她筆下的紙鶴變成了真鶴,破紙而出,尚真從此消失了蹤跡。

眾人都說她是悟道飛升了。

但是秋秋真的想不明白。

悟道究竟是怎麽一種感覺?

飛升之後的人們,究竟都去哪兒了?

秋秋突然間想到了一句上輩子聽過的口號。

好象是沖出地球,邁向宇宙?

她忍不住笑了。

肯定不是這樣的。

這一切無法用科學道理去解釋的。

就象她現在經歷的一樣。完全顛覆了她上輩子學到的各種知識。

比如,身體裏的靈力是從哪兒來的?

人怎麽可以突破地心引力飛起來?

更不要說那些已經幾百歲還活蹦亂跳的長老真人們。

就沒有一件事是能用那些原理去解釋的。

石壁上當然不止是第七峰的事。

還有第九峰的傳承。第九峰的掌峰神秘程度簡直比第七峰還要嚴重許多。不管之前是什麽身分的人,一旦成為第九峰的掌峰,就會在眾人的視線中消失。深居簡出,長久的居住在差不多是與世隔絕的第九峰。

真的很不容易。

做的事情不被大多數人理解,甚至被人憎惡懼怕。好友之間漸行漸遠,同門甚至慢慢的徹底遺忘了這個人。

傳承者,是這樣寂寞和沈重。

畫面上記述的事情。年代越來越近了。

秋秋不自覺的緊張了起來。

壁畫中又出現了一次卑鄙的謀殺。

發生在宗門之內的,同門相殘。

被謀害的人,應該是拾兒的母親,也是第七峰的前任掌峰。

秋秋站在石壁前,緊張得完全屏住了呼吸。

竟然會有這樣狠毒的人。

會發生這樣的事。

秋秋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堵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並不是她在壁畫中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罪惡,可是其他的事情畢竟離她太遠了。那些人她也不認得,沒有交情,談不上關切。看到了也頂多是唏噓感慨一下。

可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這是拾兒的母親,秋秋這時候能感到一種切膚之痛。

她緊緊的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這樣可以壓制住胸中亂撞的熱血和沖動。

她在這副壁畫前佇足半晌,才緩緩挪步再向前走。

這一條路,就象是一條時光之路,她從這漫長的的時光中穿過,短短的這段行程,象是走過了幾千年的滄桑。

“啊……”

秋秋詫異。

她看到畫上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小姑娘。

她跟著看起來還是少年模樣的拾兒一起來到了九峰,就在奉仙閣落腳。

她看起來稚氣未脫,但是和拾兒之間顯得很親密,一點都不見外。

這是……

秋秋的指尖輕輕觸著她的臉,她的頭發,衣裳……

這是,這是……

她的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只是還不能確定。

這是,她自己。

是從前的秋秋。

是她遺忘的過去。

對著靜止凝固的壁畫,秋秋卻緊張的喘不過氣來。

她沒想到在這上面會看到自己。

她對以前那麽好奇,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詳實的從頭告訴她,她都做過些什麽,經歷了什麽。

318 記憶

秋秋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間她苦苦尋找的東西就跳到面前來了,讓她一下子覺得不知所措。

她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這壁畫上應該會象記錄那些前輩的事跡一樣也記錄下了她的經歷吧?

她低下頭別開眼。

突然有種……這種惶恐的感覺,是不是叫近鄉情怯?

秋秋再次擡起頭來。

好,她做好心理準備了。

不管在石壁上看到什麽,她感覺自己都能接受了——

等等,為什麽什麽都看不到?

秋秋往前探頭,臉都快貼到石壁上了,可是面前的石壁上還是一片空白平滑。

剛才她看到的東西呢?

剛才那上面明明是有刻畫的啊,怎麽她低個頭做個心理準備的時間,這些東西全都沒了?

不可能是她看錯了吧?

不不,肯定不是看錯。

刻繪這些圖畫的人個子應該比她高一些。人在豎直的表面上寫字繪畫的時候,會很自然的選擇與自己視線平行相對的高度。

可是現在不管高低左右,石壁上確實是一片空白。

剛才的圖畫哪裏去了?

秋秋不死心的伸手去摸了一下。

什麽都沒有。

出了什麽事?誰把她眼前的東西掉換了?

風聲呼嘯著從身畔刮過,有什麽東西撲進眼睛裏。

秋秋本能的伸手擋在眼前。

風吹得她站都站不穩,往後退了一大步,背貼到了石壁上。

石壁冷冰冰的,寒意從背上湧入,象一股急流一樣瞬間流遍全身,秋秋覺得腳下發軟,就象有一股暗流。兩只腳,半個人,最後整個人都被整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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